因为疫情被“困”在北京这座光彩照人却又光怪陆离的都市里已然三个多月。某天瞄到镜子里那个有些蓬头垢面的身影时我忽的有些怔楞,已经多久没有仔细的看过自己一眼了,我扁了扁嘴,忽然有些想念远在家乡的母亲。如果母亲在我面前,大抵又会絮絮叨叨的念:“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邋邋遢遢的……”。
好好的打扫了一番卫生,我坐在窗前让有些炎热的风吹着头发,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我无论是容貌还是这五大三粗的身材都十足的随了父亲的样子,唯有这一头长而直的头发像极了母亲。都说,每个孩子心目中最美的女人一定是自己的母亲,我也一样,所以好好的打理头发就成了小小的我最先学会的“内务”之一,总想着有一天能像母亲一样以温婉又落落大方的姿态出现。只是,当我像年轻时的母亲一样长发及腰时,她却早已经剪去了长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对母亲满怀希冀与崇敬的呢?大概是从父亲离去的那天开始吧,2008年的那个夏天,死神的利爪突然撕碎了我一直以来温暖的生活。父亲的突然离世,奶奶爷爷冷漠的驱赶,债主的厉声追讨,这些负面的阴影撕扯着母亲一直以来柔情温婉的形象。她开始呆滞,开始暴躁,开始歇斯底里,于是还没经历过青春叛逆期的我被迫跳过了所谓的“青春疼痛”,直接被丢进“地狱级”生存模式里。我从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变得冷漠而怨怼,我从心里埋怨母亲的软弱,时不时冒出我在面对这些时必定会做的比母亲更好的念头。理智让我冷静的去面对生活,却也同时让我在亲情中 “冷静”了下来,我不再和母亲无话不谈,不再向母亲撒娇,也不再向母亲倾诉我的任何感情。我是失望的,我觉得母亲是一个面对悲伤封闭自己的懦弱之人,所以我才被迫迎风成长。
直到有一天,舅舅义愤填膺的向我控诉,我们县城的小医院是如何如何冷漠的对待病人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了独自打扫衣柜的母亲突然被砸伤,一个人拖着受伤骨折的脚在医院苦苦等待却无人接诊,她却倔强着不告诉任何人,硬是踉跄着自己完成了挂号、治疗。心好像突然被刺了一刀,我才突然发觉,我心痛。我长久的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故步自封的看待母亲,我怎么忘记了她当年也是那么的倔强,倔强的顶着压力嫁给了当时一穷二白只是个小班长的父亲,倔强的不肯接受亲友的资助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打拼生活。
我匆忙赶回老家,却收获了母亲轻描淡写的一句:“已无大碍,恢复的挺好”。硬拉着她赶往市里的医院检查后,我们拖着“唱歌”的肚子走到附近一家米线店。十几元一碗的米线清汤寡水,母亲有些局促,我看着周围吵吵闹闹的客人呆坐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露天火锅店吃饭时的样子。那时候父亲总穿着白色的大背心,边喝啤酒边和母亲聊家常,而母亲总是边笑着边把我喜欢吃的菜挑进我碗里。心口闷闷的疼痛,是啊,这几年来我早早离家求学,父亲走后我竟是再没有陪母亲在外吃过一次饭……怔楞间,母亲边说着:“这家店真好,面汤也鲜,就是有点贵,妈不太饿你多吃一点”边把半个鱼丸夹到我碗里,她依旧记得我自小爱吃这些。我收拾了一下情绪, “嗯”了一声,低头揉了揉眼睛。
回到家之后,母亲兴致勃勃的要给我展示她新学会的花生仁面包,她转过身去端剥好的花生,有些僵硬的身影和我记忆里那个穿着长裙,长发及腰的背影竟有一瞬间的重合,我觉得眼眶有些酸胀。母亲在厨房用电饼铛烤着新剥的花生仁,我倚在厨房的门边听她絮絮叨叨一年来的琐事。“我骑电动车去你爸老家和村干部吵了一架,把你爸老家那处宅基地的归属说了说清楚,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我和你小学同桌小于她妈妈遇见了,我们聊起你小时候欺负人家姑娘的事儿,你小时候脾气就差”,“我去面粉厂打了份工,等你要嫁人了,妈不能让人家说你比别人短了什么”,“妈把你上学时候写的东西攒起来做了个家庭的小档案,你看还有中学母亲节你给我写的信呢!”,“妈妈攒了五千块钱,你走的时候妈给你存卡里,你一个人在外边不要省着”,“你看,妈自己削的头发怎么样,夏天可凉快了”……我笑着应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母亲有些诧异的回头看我,旋即低头叹了一句:“哎,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母亲不再是那个长发及腰的温糯妇人,我也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上蹿下跳的短发“假小子”。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感到深深的羞愧,这几年来,我总是以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向母亲发泄着怨气,却拒绝接过生活的重担,也拒绝去看母亲为我做的一切。比如一向温和的她竟也会和农村的“大老粗”们据理力争,比如身体不好的她坚持要出去做工自食其力,比如她对我一直未曾减少过的爱。
其实,我才是那个“懦夫”,我才是一直以来的那个逃避者。我一直以来都拒绝着家庭的责任,自欺欺人的对母亲的付出视而不见,我自作聪明的以为不再关注周围的一切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我,可殊不知,这样的自己反而变成了一把利刃,将身边的人伤得体无完肤。我一直记得父亲生前每次到了小葱成熟的季节都会第一时间买上一把讨母亲喜欢,可之后的日子里,我即使看到路边新上的小葱也只是快速走过,不曾买过一回……我明知道母亲喜欢不是吗?可笑我竟一直被愚蠢的情绪左右,却对最珍贵的亲情不闻不问。我只是过好了自己一个人的人生而已,可我的人生却是浇灌了父母一代人的心血后才得以绽放。
傍晚时候,母亲拿着吹风机“对付”我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而我专心“对付”着手里的葱。“头发长了啊,都到腰了,人家不是写了一首诗叫什么长发及腰……”“是是是,待我长发及腰,归来剥葱甚好,长发基因遗传妙,不及妈妈一笑,稀饭碗里倒,青菜已炒好,母亲大人快尝尝,记得吃前蘸酱!”“臭贫!擦好头发吃饭!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邋邋遢遢的……”
嗯,新摘的小葱真的很好吃……